前些年,乾县县城不大,人一抬腿便把县城串了个遍,楼也不高,站在乾陵,一览无遗,每家每户门前的石墩子都看得清晰,谁家绣龙,哪家纹凤。 ■乾县 图片来自网络 门面也无多少,大多数的职业卖主,肩挑一担,担两头各挂一笼,笼里面便装的是今天要买的东西,或有摆地摊者,拉一架子车,车里装着东与西,遇集市人多处,便停下车,置一凉席于地下,物品于其上,买卖随着集市走,集市跟着日子转,集市不固定,今天牛市开,买卖牛的人便来,明日有猪市,便有买卖猪的人。可这样总是满足不得大多数人,于是,每逢集市,附近的人们便把要卖或是要买的物品,牲口,粮食,七七八八一股脑拉到集市,集市也就红火起来了。 集市不是一个地方,而是一个日子。各式各样的的集市把小小的县城,分成了一坨一坨的小疙瘩。东门有夜市,这里的饭店大多晌午开门,一直到了后半夜,街上无人,店里无客,天刚刚擦亮时,店主便打烊,睡到中午又继续营业;北门是狗市,农历每月到了约定的日子,人们便将自己要售的狗从县城的四处拉来,在此卖,有些人错过了,便只得等到下个月的这个日子。大有大的益,可小有小的好,便是个不经常跟集的人,稍微一打听对此也分的门清。 大市场便是这样开始的。 ● 乾州县城地势平坦,交通便利,大市场在西南路边上,西南路通着县城的西边,也通着县城的南边,于是外来的客或是远去的人,用这条路,走省城或是逛咸阳。 ■乾县 图片来自网络 市场是由一个铁做的大棚罩在上头;四处,当下有五米高的铁柱子撑着,柱子粗,三人合围不起,柱子稳,风来不移,雨来不动;大棚自建成,便在棚顶立着七个红色大字“乾县三眼桥市场”。棚下摊位,呈井字状,几个井连成一片,错落有致,各家有各家的摊位,与别家互不干扰。 棚初成,人便络绎不绝,有近处的人,也有远处的客;有的为了闲逛,有的为了生意,时常串门进来的,多半是为了闲逛,凑个热闹,若不是,早已是棚下的摊主,从远处来的,多半是为生意,大市场价格实在,布匹上乘,实属难得。建成那天,棚前一串鞭炮开始了闹声,棚下自打这声炮声响起,就再无一日安宁。 早上,人还未吃喝,棚下便陆陆续续出来声,等吃罢饭,那声便正式响了起来。叫卖声,讨价声,还价声,笑声,吵声连成一片,一直到夜里十一二点,最后一趟车装好布匹,开上路,那声方才作罢,于是常年在棚下做生意的摊主,钱赚体贯满营,耳朵也愈聋,而声愈哑,声虽哑,却也比之前腔还大了,他听不清你说,他便声大,你知道他耳背,你便声大,于是和摊主说话,也渐成了一件比吼秦腔还累的事;可外来的生意人是要习惯的,慢慢地,说事前喝几大洋瓷缸水,润好了嗓子,声喊得响亮,生意才能不亏。 摊主一般是不吃午饭的。早上去国营商店,要一大碗羊肉泡,慢慢吃,把馍吃进肚子,站起来,再跳跳,肚子瓷实了,再吃一些,泡面快到喉咙眼眼,便喝一口羊肉汤,滋润的无了说法,吃毕,再掏出烟锅,狠狠的吸几口,临走时往口袋装几大片锅盔。中午一般不饿,到了傍晚,肚子叽里咕噜,得空便偷偷咬上一口,另一边用水冲着快速咽下,才不影响说生意。 大市场红火了,县城本来就不大,于是周围的狗市,牛市也就靠了过来。越是到集市日,跟集的人越多,大市场便像个被投了火种的干柴堆,里面劈里啪啦,外面被引燃了,也劈里啪啦。 就这样县城一下子在西北出了名,惹得老远的布匹生意人,从四处赶来,有浙江、江西,也有河北、河南的,虽说着不同音的话,可跟钱挂上钩了,就无甚难事。如此红火了五六年,大市场周围人的腰就粗了起来,不再谈论一日三餐,乐意说国际时尚,身喜穿西装,亦爱吃烤红薯。 ■乾县 图片来自网络 生意足,人心也就愈不足。自打穿起了西装,扎起了领带,摊主便看不上小买主,十斤布以下者勿扰,那些为儿女、家人扯布做衣裳的人,便绕道行了。又过了段日子,一百斤布匹者勿扰,那些做小生意的生意人,便也绕道行了。再又过了些日子,大市场棚下,笑声愈少,而吵声多。到了最后,骂声,哭声,吵闹声连成一片,从早上,天刚亮,到晚上十一二点,才作罢。摊主还是如之前,吃的瓷实,怀里揣几张锅盔,不是为了买卖,是为了闹仗不饥。 新来的外来人根本就不是对手,一,声不大,二,豁不出,三,人在外、猖狂不得。于是大市场的新脸少了,旧貌虽多,可都是为了闹仗。吵得多,闹得盛,摊主的声更哑了,耳更背了。新人少了,来往的大车小车渐渐也少了起来,不知情者问询何故,知情者道:“一千斤上乘布,拉回只得九百斤,且多为缺胳膊少腿,凑不齐一块整布者,买家要求赔,卖家不认账,之类事多有发生,再如批发回去的衣服无袖,或裤子缺腿此类事情不胜枚举。” 仅是几个月间,往日红火的大市场便冷清的让人不习惯,于是跟前的集市也归回原处去,到了集市日子,就荒凉了。荒凉了,摊主们也得了空,看着旁边的另一位摊主,一张熟悉的脸,今日终于知晓了名字。 你谈谈我,我说说你,大家心照不宣,各自猜着他坑赚了多少钱,骑得多大摩托,抽何种烟。话头生起,话传话,事也就多。大市场摊主就那十几户,县城本身就小,于是谁是哪个摊位,发生过何事,小县城的闲人们,了解的一清二楚,便终日讨论着,哪个摊主钱最多,哪个摊主最大方或小气。 ● 摊主闲起来了,闲人就忙起来了。 一年冬天,夜里,有闲人便起了贼心,用劣酒壮过胆子,就着一口劣烟,按着事前打听清的路线,钻进了大市场附近一位摊主家,值时摊主一家正在酣睡,屋内有一炉,作取暖,贼人没见过此等大的炉子,便欣赏了起来,不料碰掉了加煤钳,摊主便醒,望有一人,在炉旁,便拉开灯,大声呵斥:“x你先人,跑我家来了!要了你狗x的碎命!”贼人吓呆了,连忙往外跑,欲从墙翻过,可怎奈酒精上头,头昏脑胀,几次用不上力,摊主望见,便将加煤钳烧红,欲伤其人,贼人大喊“爷爷爷!我啥都没拿”,摊主不信,便再次施压,声称丢失一万元,贼人连连回话。 动静响,说话声大,便吵醒了周围的住户,纷纷赶来围观,摊主逢人必言“丢失一万元”,人皆斥责贼人,摊主观天欲亮,便再次烧红钳子,向贼人去,贼人无计可施,拿出准备好的屎涂遍了全身,满园子成了大粪池子,臭得人站不住脚,人便散去,摊主无计可施,骗钱不成,便喊来警察,将贼人带回审查。 自打大市场出了屎贼后,那股屎味顺着墙,飘到了棚下,大市场便真像臭了,布匹生意每况日下,到了最后,“门庭冷落鞍马稀”。 此后,大市场还办过衣服批发市场、牛市、马市,不管谁给鼓起多大劲,总是硬气不起来。 几经周转,最后成了菜市场,除了早晨有人来往,其他时间再无人来。大市场也早已无了花花绿绿的布匹,和络绎不绝的车马。七个大字面前对着一大堆烂菜叶,夏天时,臭气熏天,冬天便结成了冰,稍不注意,就会滑倒路上的行人,大棚内东一堆垃圾,西一滩污水,再新鲜的蔬菜运到大市场,便也沾上了些气味再被卖出去,没人消化这些恶臭,便贱卖给了那些日子艰难的农人。 ● 大市场冷清了,可县城却渐渐大了起来。今日招商,规划一个酒楼,明日引资,设计一个澡堂,或是饭店。渐渐县城便充斥了许许多多的娱乐与消遣场所,便是离县城一公里的村庄,也在近年间,生出了二百米长的街道,街道两边有着饭店,与唱歌房、洗浴中心。 ■乾县 图片来自网络 夜里挤起眼,毫无目的一番乱走,眼睁起时,肯定有不少会所与酒楼。于是乾县的娃娃,读书便是一阵乌云,可到了酒桌,不论娃多大年纪,唯见那架势,定如一位驰骋沙场的老手一般。 作者 彭泽西 乾县人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