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初，二野所辖的5兵团第18军，解放了贵州来到四川后，从军长张国华到每一个士兵，他们脸上洋溢着难得的轻松和笑容，这种笑容对于这些历经枪林弹雨、生死考验的男子汉太难得了。还在去年湘南战役的时候，军部刚在邵阳驻足，就有消息说18军要入川，要去接管川南。就在一两个星期前，18军在贵州的山区经过了三四次零星小战后向贵阳进发时，听说贵阳已经解放了，可他们还沿着贵阳方向前进，个别想象力丰富的老兵于是猜测，没准咱们会在贵州安家呢！

消息传开了，全军有近一半的人心情沉重起来，他们中大部分人当初加入到打鬼子、打蒋军的队伍里，为的就是有口饭吃，但从山东到河南，从江西到湖南，再由湖南到贵州，18军每到一地，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偏僻之地，要么就是山区，在山东和河南的时候，一路上恶仗不断，现在大仗没有了，却让咱们在贵州这穷地方落脚生根，也太倒霉了吧？

少部分人甚至琢磨着，如果真要在贵州的山区安家，老子说啥也不干！还好，贵州那片土地后来在身后慢慢模糊，他们来到的是享有“天府之国”盛名的四川，何况成都也于上一年的12月27日那天解放了，很多人就想，现在都已经到了距离成都不远的乐山了，即使轮不到咱们在成都安家，这乐山也不错啊！今夜，部队就在乐山的丹陵和夹江驻扎宿营。冬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帐篷，张国华睡不着，他不知道川南的泸州和自贡是啥样子，只听说那里气候宜人物产丰富，“大概和永新差不多吧？不！应该比永新好多了……”这么想着问着，他还是没睡着。

18军在乐山、眉山、丹陵和夹江一带休整了一天。这一天，几乎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都在憧憬：“终于没有仗打了，应该会过安稳日子了吧？”冬季的四川尤其在这丘陵地带的丹陵和夹江，每天清晨似乎都被浓雾笼罩。实际上，部队要去接管泸州和自贡的消息已在这一天不胫而走了，成为全军每个人自参加革命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。

年1月5日，天还没亮，滴答了大半夜的雨声已经打住了，太阳正在升起，张国华踩着湿漉漉的土路慢步走着，政委谭冠三、副军长昌炳贵、副政委王其梅已经朝他走过来了，军机关和侦察营也都早早地在整理物资和背包了，听说又要出发，而且是朝南行军，大家都很激动。一向表情严肃的谭冠三也乐着，他说国华啊，知道我们要出发，连老天爷都高兴，半夜还雨稀稀的这会儿停了，欢送我们呢。

嘹亮的军号声再次响起，营长苏桐卿带着他的侦察营出发了，紧随其后的是军机关。泸州和自贡这两个地方，18军的大多数人并不熟悉，只是听说好，气候好，粮食多，蔬菜多，水果多，眼下眉山这一带就够好的了，听说那两个地方比眉山更为平坦，物产更为丰富，去这两个地方结婚生子安家落户，是再好不过的事了，这么多年生死征战，真是值了！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着。

雨过天晴的川南大地空气清新，绿树葱郁，好一派气候宜人的南方景象。尤其那成片的稻田、肥沃的土地看着就让人心动。张国华站在田埂边上，摘下帽子拿在手上，目光所至尽是葱绿，情不自禁地遥想到了家乡江西永新。早在去年8月，自己就率18军解放了永新，如今，家乡比晚解放的这里更为祥和吧？这么想着，张国华真想拿起二胡拉上几曲，或者摆上象棋杀上几个回合。去年从江西到湖南，再上贵州，这一路依然是大仗小仗未曾间断，依然是双脚未曾停息地急行军，很多时候一到宿营地就倒在地上睡着了，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与二胡和象棋打交道。

响彻云霄的歌声回荡在川南大地，精神抖擞的18军将士们乐开了花。已经升起的太阳正在爬高，夜里雨水打湿的道路仍有些湿滑，好在并不是乡间小道，队伍里有人小声说四川就是比贵州好，山没有那么高路却宽敞了许多。有人接话说这得感谢蒋军，他们在四川经营了这么多年，连道路都修得这么漂亮，不知道泸州和自贡城建得咋样了？其实，包括军长张国华在内的很多干部，此时此刻油生了淡淡的不舍，这种不舍是他们对军队的留恋，甚至突然对战争也产生了几分难舍。绝大多数军师职干部已经被任命地方职务了，在邓小平、刘伯承统领的西南军政委员会的领导下，四川省划分为4个行署，张国华被任命为川南行署主任，与他搭档的川南区党委书记分别是李大章、彭涛。谭冠三被任命为自贡市市委书记，他和张国华在豫皖苏的老战友郭影秋则被任命为自贡市行署副主任、王静之为市委宣传部长，其他好多师职干部都已被任命为川南、自贡所辖各县的县委书记、县长。团职干部有任命为组织、宣传部长的，有被任命为公安局长的。

张国华的吉普车正停在路边的一棵松树下。四周山峦叠翠，白云悠悠。作战科长顾草萍和侦察营长苏桐卿将地图摊在吉普车的车盖上。

“部队还有几天才能到达防地？”张国华指着地图问道。

顾草萍回答说：“最近的只需一两天，远的还需要四五天既可全部到达驻防地。”

张国华明白他说的四五天的含义，因为吴忠的52师、金绍山的53师，还停留在丹陵、夹江一带，张忠的54师两个团正在剿匪。张国华说：“最远的还有百来公里嘛，怎么跑这么快？”

苏桐卿笑着说：“军长，你的心情也一样吧？就要到川南安家了，兔崽子们一个个像突然长了翅膀一样，在飞呢。”

张国华微笑着点点头。他看了看表说：“上车，我们力争明天赶到泸州，那可是个气候宜人、物产丰富的好地方哟！

刚到宿营地，就有请示汇报工作的，有打听消息的，有来告别的，有来送行的……这支部队正面临着一次巨大的转变——从革命战争向和平建设转变。每个人脸上都被胜利的喜悦萦绕着，“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，建设一个强大美丽的祖国”，这是历经了战争洗礼的人们由衷的心愿。

这天夜里，谭冠三来找张国华聊天。星光点点，与死神无数次擦肩而过的这对老搭档百感交集。除了偶尔说到各自的家乡，这时候他们最在意的还是18军这支部队，他们此时的心情，更多地还是18军这个番号、这支部队是否还会继续存在。军师团各级干部都已经有了地方的职务了，明明就是这支部队全部就地到地方展开工作了。张国华说哎呀，一眨眼那些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。谭冠三说可不是吗，那些生与死只有一念之差的日子，竟然这么快就从你我身旁溜了。谭冠三这么一说，顷刻深深地感染了张国华，他知道，谭政委这个人严肃惯了，是很少以这样的口气说话的，如今就快分别了，才更加怀念以前那些日子，那些共同战斗的日子。张国华感慨地说道：“好在我们离这么近，还可以经常见见面聊聊天。”谭冠三第一次这么动情，第一次这么话多，说从这一刻起，跟随我们征战的大多数干部战士就快告别了，不过能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，多好啊!太多的苦难我们都经历过了，也算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吧。张国华说军里有那么多有文化的干部，政委你可以多带些人过去，这下他们可以在建设中发挥作用了。

1月6日中午，张国华为他一直十分敬重的搭档谭冠三饯行。原计划，谭冠三7日出发去自贡报到，自贡那边已经让公安局长（当时称警察局长）张向明捎信来催了。张向明是他们两人的老部下了，上个月还在军里任保卫科长。张国华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，他说，这顿饭，用政委的话说叫“告别饭”，大家都要走马上任了，这里有不少同志继续跟随谭政委，你们是去经营被称为“盐城”的自贡市，那里好啊！大家这一走，不能因为自贡盐多，你们就不回泸州来看看我这个军长喏！

张国华话音刚落，满屋子人欢呼着使劲鼓掌。

这顿告别饭吃得很特别，从中午一直吃到傍晚。最后，在张国华提议下，请谭冠三说话。谭冠三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，他说，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夕，毛主席就指出，因为胜利，党内的骄傲情绪，以功臣自居的情绪，停顿起来不求进步的情绪，贪图享乐不愿再过艰苦生活的情绪，可能生长。因此，主席告诫全党同志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、谨慎、不骄、不躁的作风，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。咱18军一向纪律严明，作风顽强，能征善战，时刻与老百姓血肉相连，大家就要进城了，要严格禁止大吃大喝、铺张浪费，要严于律己，以身作则。

这顿饭，原定除军领导之外，只请各大部和各师的主要领导参加，目的在于让大家在一起谈谈心，叙叙惜别之情。但消息传出后，各团的负责人，以及一些老同志、文工团的文艺战士、随营学校的干部们，都跑来为老政委送行，跑来和军长告别。新中国成立才三个月，泸州解放不到一个月，当时部队还实行供给制，指战员们都习惯于集体生活，走到哪里吃到哪里。尽管之前一再强调要艰苦朴素，反对大吃大喝，但四川盛产酒和粮食，山珍海味谈不上，鸡鸭鱼肉各种新鲜蔬菜多的是。不知是谁说了一句:“大家暂时忍着吧，过两天到了泸州，浓香醇厚的泸州大曲有的是，让你们喝个痛快！”

谭冠三严肃地说:“你看看，骄傲了吧？这仗刚刚打完，就只想喝酒了。”其实，谭冠三想到自己和这些战友就要告别了，开个玩笑活跃气氛，但平时一向不开玩笑的他一说出来，就带着威严，谁还敢以为政委是在开玩笑。

张国华知道谭政委是在开玩笑，却说道：“政委的话句句都是为你们好，哪个敢不记住，我张国华不许他跟我去泸州。”

都笑了。可是没过一会，场面热烈而又凝重了，每个人脸上沉甸甸的。经历过战争洗礼的人，最知道战友情谊的珍贵和永恒，也最能体会和感知出生入死的战友分别时的感伤。

第二天，张国华还是天没亮就起床了，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后，起床号就响了。虽然一部分人吃过早饭就要告别，但多年的作风和养成还在，他们照样列队出操，参谋长陈明义和副政委王其梅陪着张国华在院子里快步走着，这时，作战科长顾草萍和一个机要参谋噌噌几步跑到跟前，大声喊报告，说有加急电报。张国华以他多年养成的敏锐迅速扫视电报内容，其中两句话让他心头一紧：“你部下地方的干部推迟报到，部队停止前进原地待命。”张国华未加迟疑，叫住正带队从身旁跑过的苏桐卿：“你马上把谭政委请过来，要是已经出发了，必须追上，就说军里有事，我请他务必回来。”

20分钟后，在眉山军部留守的人员接到了待命的通知。52、53、54师等18军所属单位全部接到原地待命的命令。

谭冠三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，张国华轻声说道：“政委，我看刘邓首长马上就要召见我们两个喏！”谭冠三看着他，说：“国华啊，我也正在这么想呢。”

（未完待续）